吕敬人认为书籍设计本质上是一个信息再造的视觉化系统工程。现简要介绍吕敬人的书籍设计观,并以《翻开——当代中国书籍设计》为例,从出版缘由、编辑设计、编排设计、装帧四个角度具体分析其设计形式及思想意义。
书籍,作为一种物质载体,其任务在于传递凝结在其中的出版物信息。在传播过程中,它的信息传递功能是由各种组成要素共同完成的。长期以来,书籍的“装帧”概念只是停留在书籍装饰的层面,以二维平面的思维和绘画式的表现方式完成书的封面和版式[1]。而吕敬人在长期的书籍设计工作实践中,发展出一套独有的书籍设计观。他从书籍整体设计的高度出发,关注设计整体结果给予读者的感受价值。他的书籍设计在基于书籍实体构成的设计之上,也考虑到实体之外的要素,即对书籍信息的传达方式的设计。本文拟以吕敬人的《翻开——当代中国书籍设计》(下文简称为《翻开》)为例,分析此书的书籍设计与其中蕴含的思想意义。
吕敬人的书籍设计观
吕敬人是中国当代著名书籍设计师、插图设计师、视觉艺术家。作为中国现代书籍设计艺术的开拓者,他开创了现代书籍形态学,把传统的书籍装帧设计推向了书籍形态价值建构的高度[2]。他有意识地完成了从“装帧”到“书籍设计”的概念转换,提出书籍设计本质上是一个信息再造的视觉化系统工程。
从“装帧”到“书籍设计”
长期以来,装帧被等同于封面设计,尽管存在某些书籍装帧潜意识或无意识地考虑到了书籍整体安排设计的例子,但大多数的装帧还是基于二维平面的思维和图画式的呈现方式。这其中有三个方面的原因:从设计理念来看,书籍设计者基于传统的装帧观念,把书籍设计工作等同于给书本做一个漂亮精美的外包装;从编辑理念来看,大部分编辑缺乏把握书籍文字之外的书籍艺术表现力的能力;从出版产业来看,让设计师去做整体设计会增加支出,不利于出版人控制成本。1996年,吕敬人和宁成春等人筹划了“书籍设计四人展”,并出版《书籍设计四人说》,正式提出了“书籍设计”的概念[3]。吕敬人提出要注意书籍内文的视觉传达规律研究和书籍架构的整体性思考。在多年的设计实践和自觉的理论思考后,吕敬人形成了成熟的书籍设计观。
三位一体的书籍设计
吕敬人的书籍设计理念包含三个要素:装帧、编排设计、编辑设计。吕敬人把书籍设计视为三位一体的整体概念,而装帧环节从属于书籍设计工作的一个部分。另外,吕敬人认为,在21世纪的中国,书籍设计有一个重要的新课题——信息视觉化设计(Infographic Design),指应用逻辑语言对信息进行解剖、分析,并通过视觉符号和构成系统进行有效的信息传达。通过对信息图表的设计,将深奥的数据信息转换为可视化的、有表现力的图形符号,把一个个复杂的问题清晰化,让受众获得认识上的超越[4]。
编辑设计就是将已经有的东西重新编排并注入一种秩序的存在,同时加上设计师对这个事物的看法,完成逻辑思维和视觉审美相结合的理性创作活动。编辑设计的目的是构建书籍信息的线性逻辑关系,让读者通过阅读过程趋近于书中所述结果。编辑设计的工作涉及阅读设计、文本解读重构、文本信息化构架、视觉信息传达语言等。
编排设计又称二维设计,是对平面概念上的图文元素之间平衡关系的设计驾驭。编排设计的目的是在二维平面上对文本、图像、空间、色彩进行非常好的协调制作,其目的在于实现阅读信息的有效传达和审美价值的充分展现。编排设计的工作涉及版面、字体、插图、网格设计、明视距离等。
装帧是通过物化工艺流程,通过调动所有封面元素、纸材元素、印制工艺元素来构建和营造体现文本内涵的信息建筑。装帧具有保护功能、外观审美和宣传商品的作用。装帧的工作涉及材料、印刷学、商品心理学等。
需要注意的是,在吕敬人的书籍设计理念中,编辑设计是最重要的起始阶段,只有先完成了书籍整体信息的传达逻辑设计工作,从文本内在结构和内涵的角度确立总体的表达形式和表达方式,才能进行接下来的编排设计工作和装帧工作。三者循序渐进、相互交替和完美融合才能完成一本书的整体设计[5]。
《翻开》的书籍设计
《翻开》的出版缘由
《翻开——当代中国书籍设计》是一本展览画册。2004年8月到2005年1月,吕敬人在香港举办《翻开——当代中国书籍设计》作品展,这本画册就是为了配合展览而出版发行的。画册中包含内地与香港、澳门、台湾的总计四十余位优秀书籍设计师的书籍设计作品。这些作品涉及艺术、文化等各个领域,而这些设计师本身的设计理念和创作角度本就各有不同,因而体现到设计风格上也是五彩缤纷,各自为家。
从《翻开》的书籍定位来看,它的读者定位主要是从事书籍设计工作的相关专业人士以及对其感兴趣的普通读者,内容定位是此次展览展出的优秀书籍设计师的设计作品,功能定位是向公众传播当代中国书籍设计的优秀设计师和其作品以及他们的设计理念。
《翻开》的编辑设计
《翻开》的部件包括文本书、作品集、书套。文本书收录吕敬人等设计师有关书籍设计的随想文章,作品集分为台湾、香港、内地、澳门四部分,将四部分的“底封”装订在一个平面上,折叠合上,形成一个整体。这本书的翻开过程,体现了此书编辑设计达成的书籍信息的线性传递逻辑。
翻开过程
将书从书套中取出,首先看到的是封面上的书名“翻开”以及书脊上此书的基本信息,继封面翻开后,是二封的再度翻开,在此时,读者会发现这本书里面同时并列着四本独立的书册,两册为左翻本,两册为右翻本。接下来读者会翻开封面上由书籍设计者专门放置的封条,感受到书籍设计者向读者传达的本书的“翻开”主题。这时,读者才恍然大悟,原来收录的设计作品通过这样一种有趣的方式集合在一本书中。
《翻开》中信息的线性传达逻辑
这样一种信息的传达逻辑,主要是由书籍的装订方式来达成的。书籍设计者希望通过这样一种设计,让读者在一次次的“翻开”动作中,体悟到中国内地与香港、澳门、台湾的书籍设计同根、同种、同享汉字文化恩惠。此书既把他们的作品汇集在了一起,又展示了因地域的政治、经济、文化背景差异而形成的多姿多彩、妙趣横生的书籍语言。翻开同时也是对一种单一孤立状态的打破,从而进入多元、开放的状态,暗示中国的书籍设计正在走向开放互融、交流互鉴,正逐渐成为一个整体。
《翻开》的编排设计
《翻开》作为一本主体是画册的书,内页中的版式、字体等编排设计充分体现了一个成熟设计师的设计理念。以台湾一册最开始几页的版式设计为例:第一页上半部分留白,下半部分放一张图,第二页相反,图在上半部分,这一部分的视觉张力或视觉吸引力呈现上升趋势;紧接着是一个大跨页,视觉张力达到一个峰值。接下来的一页是较大的一张图,视觉张力稍微减弱;第一位设计师的作品之后跟着对第二位设计师的介绍,文字较多,视觉张力再次上升,所以下一页只放了一张较小的图,视觉张力在下降。这样一种视觉张力随着时间单向流动(也是书籍信息的单向度传递)而变化就形成了此书的视觉节奏。
《翻开》中的版面设计
纵观全书,类似的图文安排无处不在。该书通过对版式的合理设计,形成了一个起伏有度的视觉张力,能引导读者形成一个比较舒适的视觉节奏。这对于一本大部分是图画的书来说十分重要,不至于让读者因始终保持过高的视觉张力而造成视觉疲劳,也完成了吕敬人所说的“信息在时间和空间中陈述的过程”。
再看书中的文字编排设计,可以发现,台湾和内地两册的文字都是竖排,香港和澳门的两册是横排设计。这里蕴含了吕敬人对不同文化持“和而不同”态度的理念:由于历史的原因,内地和台湾的主体文化都是中华文化,香港和澳门的主体文化是西方资本主义文化,这是不同,但都集合在一个“底封”上,这个“底封”就是同根同源的汉字文化。
《翻开》的文字编排
对不同色彩的运用:在四册封条打开后,可以发现不同位置、角度和颜色的封条为读者营造了不同的视觉体验,比如,大红色很容易让读者联想到内地,打开四个封条,如同打开四个通往不同展厅的大门。
《翻开》的四个封条
《翻开》的装帧
《翻开》的装帧方式可以说是此书不同于其他书籍的最大特点,但装帧不是为了炫技,而是为了建构书籍信息的线性逻辑关系,这一部分已在前文中做过具体分析。下面从另一方面看一下此书装订方式蕴含的意味。
《翻开》的装订方式图示
《翻开》的装订方式可用以上图示来表示。这样一种排列方式,一方面保证了内地、台湾两册是右翻本,香港、澳门两册是左翻本,这一点与上述文字编排方向相统一,使读者可以体会到书籍设计的整体性思维。另一方面,内地、香港两册内容较多,书页较厚,装订在中间部分,这样装订有助于稳固书籍整体结构,又兼顾了实用性。
最后,此书的用纸十分讲究,在画册末页,列出了此书用到的15种纸张,不仅在视觉和触觉上为读者带来了独特感受,也考虑到了文本书和画册由于印刷内容不同,适合不同类型的印刷用纸这一点。
小结
《翻开》这本书通过独特的书籍设计形式,汇聚两岸四地书籍设计师的作品于一册中,完成了这本书作为展览画册最基本的任务。通过统一的编辑设计、编排设计、装帧,吕敬人传递出他对两岸四地书籍设计同根同源的理念以及和而不同的思想,传递出两岸四地书籍设计要开放互助,互相交流的讯息。这些内容并没有用文字的形式表现出来,而是通过设计语言,以文本传递的视觉阅读传递给读者,这是对纯文本阅读的超越。
吕敬人说:“书籍必须要在翻开之后才能逐页展示其面貌。”[6]对于书籍设计来说,这句话启示书籍设计工作者应当去引导、设计读者的翻开动作,掌握信息传达的整理演化(全书的节奏层次,剧情化的展开延伸)[7],不仅要逐页向读者展示书籍内容,更要通过这样一种“逐页展示”的过程,传递出设计师通过视觉阅读和艺术审美的设计语言所弥补的文本之不足;而从读者的角度来理解这句话,意味着要想真正读懂一本书,就要去翻开一本书,并在翻开的过程中细细领悟作者的思想,体会设计者在书籍设计中蕴藏的意味。
进一步思考,在数字阅读时代,人们不禁担忧纸质书会消亡。但可以确定的是,哪怕终有一天纸质书会像马车一样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是人类对信息和知识的需求永远不会改变,到那一天,面对海量信息,人类还是需要进行对信息的编辑处理以及传递传达工作。书籍设计可能会消亡,但书籍设计背后所隐含的对信息编排、重组、传递的知识和理念,是具有永恒价值的。
参考文献
[1]吕敬人.由装帧到书籍设计概念转换的思考[J].中国美术馆,2006(04):120-122.
[2]张敏.不摹古却饱浸东方品位,不拟洋又焕发时代精神——吕敬人书籍设计的“融合之美”浅析[J].出版发行研究,2013(03):84-87.
[3]徐勤.书籍设计之美“世界最美的书”奖得主吕敬人专访[J].创意设计源,2014(05):4-11.
[4][5]吕敬人.书艺问道[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9.
[6]邓为国,郭子辉.追寻“翻开”之后的精彩——第二期“国际书籍设计家论坛”新闻沙龙纪要[J].美术观察,2004(11):21.
[7]吕敬人.创造九十年代新的书籍形态(下)[J].中国出版,1995(09):65-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