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僧弘秀集》是明代后期毛晋编刻的一部明代僧诗总集,选有明代171年间190余位诗僧的1700余首诗。《明僧弘秀集》的编刻受到明代佛教、僧诗的发展状况以及苏州地区藏书刻书风尚的影响。编者毛晋四处征采材料,经严谨的校对审订后,于崇祯十六年(1643)在汲古阁刻成是集。《明僧弘秀集》刊刻成书后,数百年间,几经流转,终得见于今日。考察《明僧弘秀集》的编刻流传过程有助于明代僧诗文集的整理和研究。
明代僧诗研究是历代僧诗研究中的薄弱环节,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明代诗僧文献卷帙浩繁,难以整理。迄今为止,明代究竟有多少诗僧、僧诗仍是谜团。于此用力最著者,前有李舜臣先生,大致勾勒出明代僧诗的发展态势、特征,并提及了明代僧诗文献整理的必要性;后有李玉栓先生,对明代僧诗别集、诗僧数量等进行了大致的摸排。尽管诸学者勤谨如此,明代诗僧、僧诗的具体规模、质量、特征等问题仍未有定论,明代僧诗文献的整理仍是当下急需解决的问题。《明僧弘秀集》是目前收录明代僧诗最完备的诗歌总集。胡玉缙先生在《续四库提要三种》中提及《明僧弘秀集》说:“欲考有明一代僧人之诗,殆不能外是矣。”故知《明僧弘秀集》对于明代僧诗研究的重要性。但《明僧弘秀集》存世数量少,目前仅见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藏有崇祯十六年汲古阁刻本,其编刻流传的情况更是少有人知,甚至有声音质疑《明僧弘秀集》并未刊刻。有鉴于此,笔者以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为底本,参与别本,对其编刻流传情况加以考察。
《明僧弘秀集》的辑选刊刻
毛晋在《明僧弘秀集》诗末僧人小传中描述了自己收集、校勘材料的过程,故而,我们可以大致将他网罗、校勘材料的情形勾勒出来。
《明僧弘秀集》的辑选审定
1.材料收集
毛晋在《明僧弘秀集》诗末僧人小传中描述了自己收集材料的过程,虽不尽全,却也值得推敲考究。
其一,从其他诗文集中得来。如毛晋在诗末小传中写道:“余读见心和尚澹游集,得其诗五篇,复从玉山唱和集得三十余篇。”“良圭以下十有一人,皆与元璞同时,唱和诸篇悉见玉山草堂集中。”“偶读东皋录,始详衍公始末。”从这些描述来看,《明僧弘秀集》中不少诗僧、僧诗文献是从其他诗文集中辑来的,有《玉山唱和集》《玉山草堂集》《东皋录》《鹤林类集》等。
其二,从塔铭石刻辑来。如:“据宋文宪作文明海慧法师塔铭云:‘善继世寿七十有二,僧腊六十,卒于丁酉岁七月二十二日。’此至正十七年也。”毛晋不只关注相关的诗文集,塔铭也是他用以考察诗僧生卒年的重要材料。如他写道:“惜其文罕传,余仅见石屋珙公塔铭。”
其三,从序语题跋、山庵对联中得来。如“余曾见萧翼赚兰亭图后有鄱阳释庭俊一跋云……”“青斋诠部刘公珝序云:‘本初嘉上人……’”从僧人所作题跋、序语中挖掘所需要的信息,也是毛晋收集材料的重要方式。此外,他在《明僧弘秀集》诗末小传中写道:“余尝在一山庵中见楣间一联云:‘山色宜茅屋,松花满饭盂。’叹赏不已,知是师句,编觅其诗,仅得数首。”庵院寺庙的对联也是他收集诗僧、僧诗文献的重要途径。
其四,坊间传诵、友人存藏的诗文也被毛晋所网罗收集。如:“其登吴山诗云:‘荒林鸟雀声如怨,故国风云气未平’吴中人多传诵。” 吴中人所传诵的僧人诗歌,也被毛晋辑选在集。从中可以看出,毛晋在材料收集上可以说是竭尽全力,几乎收集了他能找到的所有文献。
2.校勘审定
对于集来的材料,毛晋多进行了考证校对、辨误辨伪。例如他在《明僧弘秀集》道元小传中写道:“因携别本考之,果是陈氏寄夫诗也。……不知何时混入,今已削去。”通过不同版本书籍的对比,他把不是僧人所写的诗歌进行了剔除。又如他在《明僧弘秀集》楚材小传中写道:“此乃耶律楚材作,今删去。”“此是宋绍兴间桃花庵主妙普禅师作也,亦号性空,后人混入,录此辩伪。”由于选录的诗僧数量较多,多有重名之人,但他并不因此避重就轻,而是进行了详细考察。他在竺庵小传中写道:“大同字一云,号别峰,化于洪武三年,赐号佛心慈济妙辩大师,安得与修永乐大典?”对于僧人是否参与了《永乐大典》的修撰,毛晋也作了详细的考察。又如他在绝宗小传中写道:“余因检宋文宪集中,二文具在,殆同名而非一僧也。”此为毛晋考辨僧人生卒年、行迹之辞,僧人不存于国朝者不录,事迹不符者必考,未有定论者存疑,足见其选材之审慎。以上种种,虽不能尽概毛晋校勘之全貌,然于只言片语的叙述中,仍能见到毛晋抄录求索、校对考辨《明僧弘秀集》材料之一角。
《明僧弘秀集》的版本特征
《明僧弘秀集》是崇祯十六年(1643)汲古阁刊刻的明代僧诗总集,目前仅见崇祯十六年毛晋汲古阁一个版本。在中国古籍联合目录及循证平台进行检索,得知《明僧弘秀集》目前存世共四个刻本,分别馆藏于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和四川省图书馆,查询时显示宁波天一阁博物馆也有(清)手抄本(尚有待证实)。此外,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有李玉栓先生的《明僧弘秀集》点校本。笔者以国家图书馆藏本《明僧弘秀集》为底本,从装帧、版式、字体、讳字、前人著录等方面描述其版本信息。
1.装帧特征
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善本书号为11487,共六册,一十三卷,每册前后有护纸,均为四针眼线装书。据蒋元卿先生的叙述,线装书的出现当在万历年间,后成为明中叶以后图书装帧的主流形式。线装包括折页、分书、齐线、添副页、草订、加书面、截书、打磨、包角、钉眼、穿线、帖签等工序,各家用的材料、装订的方式不一,故可借此来鉴定版本。汲古阁装订书面多用宋笺藏经纸、宣德纸。藏经纸具有“厚重,纹理稍粗,精细莹滑,久存不休,书写效果绝佳”的特点,多为装潢之用。检视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从其装帧来看,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为四针眼线装书,符合线装书出现的时间。
2.版式特征
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的版式为左右双边、上下单边;行款为每半页九行十九字;双鱼尾;书口为白口;版心上刻“明僧弘秀集”五字;天头高于地脚;每卷卷首、卷尾版心中刻“汲古阁”三字(第二、五、七、八、九卷卷尾未见,疑已脱去;第十一、十二卷卷首卷尾亦未见,疑为后人补刻);版心上刻卷数、下刻页码;总目页首页、第一卷卷首、第十三卷卷首和卷末刻有“汲古阁 毛氏正本”字样;首页和尾页有“北京图书馆藏”藏印;卷一、三、五、七、九、十一的首页右下方钤有“歙吴兰根所藏”“小石山房所藏”藏印;全书有墨钉十五处,分别在总目卷第七页、卷三第五页、卷五三十七页和五十四页、卷六第二页和六三十页、卷八的第二页、卷十第二十四页、卷十一第二十五页(共计四处)、卷十二第十三页和十六页、卷十三的第十页。墨钉是用来表示雕版中阙文待补的标记,同一个版本墨钉的数量相同,故可借此来鉴定其版本。从版式上看,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也符合汲古阁刻书规范。据学者考察,毛晋天启前刻本版心所镌为“绿君亭”,其后多刻“汲古阁”(当在汲古阁建成之后),有刻本会在每卷首尾页版心中央标出“汲古阁 毛氏正本”,如《十七史》《史记索隐》等皆如此。据此考察,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的版式符合汲古阁刻书规范。拿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和汲古阁所刻《史记索隐》对比,其刻印所在位置、天头地脚、鱼尾、栏线均相同。据此判断,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当为汲古阁刻本。
3.前人著录
前人对《明僧弘秀集》的著录是鉴定其版本以及真伪的重要方式。其中最具参考价值的当属陈瑚所撰《为毛潜在隐居乞言小传》,陈瑚在小传中写道:“(毛晋)所著有和古人诗、和今人诗、和友人诗、野外诗若干卷,题跋若干卷,《虞乡杂记》若干卷,《隐湖小识若干卷》。所辑有《方舆胜览》若干卷,《明诗纪事》若干卷,《国秀》《隐秀》《弘秀》《闺秀》等集,《海虞古文苑》《今文苑》若干卷。”陈瑚是毛晋晚年好友,其所言“《国秀》《隐秀》《弘秀》《闺秀》”中的《弘秀》即《明僧弘秀集》。另毛晋在道衍小传中写道“余选其诗,拟入国秀集”,后因钱谦益的建议,仍旧放在《弘秀集》中。由此推知,《明僧弘秀集》实有其书,并且和《国秀》《闺秀》《隐秀》同为一个系列。另又见清丁丙在《善本书室藏书志》中明确著录有明刊本《明僧弘秀集》;有学者发现民国藏书家陶湘《明毛氏汲古阁刻书目录》后所辑“知而未得者目录”中同样辑有《明僧弘秀集》;又在《萧山朱氏六唐人斋藏书录》中见《明僧弘秀集》。从诸家著录中,笔者判断《明僧弘秀集》确有其书。结合其装帧以及前人著录的情况,笔者断定《明僧弘秀集》确为毛晋所辑,并于崇祯十六年(1643)于汲古阁刻成。所遗憾者,未见《明僧弘秀集》中刻工姓名,不能确证《明僧弘秀集》为何人所刻。
《明僧弘秀集》的流传庋藏
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首页和尾页钤有“北京图书馆藏”藏印;卷一、三、五、七、九、十一的首页右下方亦钤有“歙吴兰根家藏”和“小石山房所藏”两个藏印。又见《萧山朱氏六唐人斋藏书录》中有《明僧弘秀集》,其介绍中说所藏《明僧弘秀集》亦钤有“歙吴兰根家藏”藏书印,可知国图藏本和萧氏所藏为同一本。据此,可大致将其流传庋藏的过程勾勒出来。
明清时期
崇祯十六年(1643),毛晋完成了《明僧弘秀集》的辑选,并于是年春天付诸汲古阁版刻。按毛晋汲古阁在江苏常熟隐湖之南七里桥(今常熟昆承湖),故知在1643年后的一段时间内,《明僧弘秀集》藏置于此。此后近两百年的时间里,均未见到有关《明僧弘秀集》流传存藏的信息。至清道光年间(1821—1850),《明僧弘秀集》存藏的信息才再次出现。检视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发现卷一、三、五、七、九、十一的首页右下方均钤有“小石山房所藏”和“歙吴兰根家藏”两个藏印。“小石山房”是清代著名藏书家顾湘的藏书楼。顾湘是江苏常熟人(1829—1880),故而推知,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在这段时间内被私人藏书家顾湘藏置于江苏常熟。在“小石山房所藏”藏印左上方,钤有“歙吴兰根家藏”藏印。按照古代藏书钤印的习惯,“通常是先拥有者把自己的藏书印钤于正文卷端最下方,而后得之者再往上钤盖,这样便可知晓该书流传的原委”。“歙吴兰根家藏”藏印既位于顾湘藏印的左上方,故其大概率在顾湘之后所得,故笔者判断这次存藏的时间当在1880年以后。检视其藏印,为反映籍贯和姓名的私家里居印。“歙吴兰根家藏”中的“歙”,笔者判断是安徽歙县。安徽歙县是清代著名的藏书地区,从宋代开始就出现过很多著名的藏书家。有学者统计,仅安徽歙县,著名的藏书家就有七十八位之多,其中吴姓藏书家就有十七位。此外,此地藏书家藏印的篆刻样式也颇为符合《明僧弘秀集》中的藏书印,如“歙许志古家藏”“歙吴束三藏书”等,均是地名在前,名字在后。但搜寻歙县相关藏书家,均未找到与吴兰根相关的信息,故只知其名,不知其行迹。据此推知,在顾湘之后,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当由安徽歙县一位名叫吴兰根的私人藏书家收藏。
民国之后
《萧山朱氏六唐人斋藏书录》中著录有《明僧弘秀集》,其介绍中说所藏《明僧弘秀集》亦钤有“歙吴兰根家藏”藏书印。“六唐人斋”为浙江萧山收藏家朱文钧的藏书室,故而推知在歙县吴兰根之后,国图本《明僧弘秀集》为朱文均先生所得,并藏置于“六唐人斋”中。按朱文均先生生于1882年,逝世于1937年可推知,在这段时间内,国图本《明僧弘秀集》被朱文均藏置于浙江萧山“六唐人斋”中。1952年,朱文均的后代遵照其遗愿,将所藏全数碑帖无偿捐献给国家,后又将其遗藏的两万余册明清善本古籍捐赠给国家,分别馆藏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图书馆、承德避暑山庄博物馆和浙江省博物馆。笔者推测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正在其所捐赠的两万余册明清善本古籍中。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首页和尾页钤有“北京图书馆藏”藏印。中国国家图书馆前身是筹建于1909年的京师图书馆;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后(1949)更名为北京图书馆;1998年12月经国务院批准,北京图书馆更名为国家图书馆,直至现今其名称均未改变。由此推知,1949—1998年这段时间内,国图藏本《明僧弘秀集》藏于北京图书馆。北京图书馆更名为国家图书馆后,《明僧弘秀集》直至今日仍藏置其中,其流传存藏的过程大致如此。
在明代末期佛教中兴的背景之下,僧诗的创作也呈现出繁盛的景象。毛晋受当时苏州藏书刻书风尚的影响,自小好刻版藏书,其时佛教僧诗的兴盛又为其编选《明僧弘秀集》提供了契机。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毛晋以“以诗存人,弘明君子”为旨归,四处征采诗僧、僧诗文献,详加考校,于崇祯十六年在汲古阁完成了《明僧弘秀集》的刊刻。刊刻完成后,《明僧弘秀集》流传数百年,存藏于“汲古阁”“小石山房”“歙县”“北京图书馆”“国家图书馆”等地,终得见于今日。《明僧弘秀集》编选有明一代190余位僧人的1700余首诗作,是迄今为止收录明代僧诗最为完备的明代僧诗总集,考察其编刻流传,一则可为明代僧诗的研究奠定重要的文献基础,二则为消除《明僧弘秀集》真伪版本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