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中国动画发展迅速,许多好的动画作品不断出现,包括《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缘起》《白蛇2:青蛇劫起》等优秀作品。《白蛇2:青蛇劫起》根据中国古代传说《白蛇传》改编而成,但是作品并没有沿用原有的故事,而是将故事解构后再重组,形成了一个新的故事。《白蛇2:青蛇劫起》是《白蛇:缘起》的续作,作品将故事背景设定在一个架空的世界中,运用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并将其以更加现代的方式呈现出来,是一部中国传统美学与现代动画叙事相结合的优秀作品。
《白蛇:青蛇劫起》由中国神话传说《白蛇传》改编而成,是《白蛇:缘起》的续集。与《白蛇:缘起》一样,《白蛇:青蛇劫起》也没有照搬原作故事,而是将故事延伸到了小白被法海镇压在雷峰塔下后,叙述小青经历的各种困难。电影以解构的方式,对原著故事进行了重构,在保留原有角色的同时,根据故事的需要增加了新的角色。《白蛇:青蛇劫起》以小青为故事主角,讲述了小青为救小白被法海打入修罗城,经历各种困难最终逃离的故事。“修罗”原来是佛教用语,是“阿修罗”的简称,“修罗”非神、非鬼、非人,是介于神、鬼、人之间的鬼神。电影中的修罗城是一个时空错乱之地,吸收因为执念而无法进入轮回的人、妖、怪物。修罗城物资紧缺,生存环境恶劣,在这里,无论妖还是怪物都失去了法力,与人类的能力相同。在这种环境下,修罗城奉行“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神话解构形成的多重隔离空间
《白蛇:青蛇劫起》在解构原作的同时加入了赛博朋克的元素。赛博朋克动画的矛盾主要是对意志“掌舵权”的争夺。这与“赛博学(控制论 cybernetics)”的原始语义——“掌舵技巧”相关。在“掌舵权”的理论中,自己的“身体”是“船”,空间是“河道”,时间是“河流”。“河道”和“河流”组成了独特的赛博空间,赛博空间实际上是一个语义和语境流变的空间。赫拉克利特(Herakleitus)说:“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河流”隐喻的是时间,这与道家学说的物化思想有相似之处。宇宙空间中的信息存在时差,宇宙以光年为度量单位,因此我们看到的恒星的状态不是即时性的。赛博空间的情况与宇宙空间相似,链接与链接构造成信息高速公路,过时的信息充斥在赛博空间中。事实上,所有的已知信息都存在时差问题,如同光年展现的光速传播的有限性。电影中修罗城的时间是混乱的,不能确定具体的时间。修罗城中古代和现代建筑共同存在,各个朝代的人与妖怪聚集在这里,它是一个时间模糊的空间,但是在模糊的时间下,隐藏着一种秩序。
《白蛇:青蛇劫起》通过“赛博学”应用于电影中的核心矛盾引发“河道”和“河流”的隐喻性构成的赛博空间和时间,形成一个独特的多重“厌氧矩阵”空间。参照整个地球大气演化史中的氧气波动对于地球基因生命的影响方式,将信息通道(通信渠道)的流畅程度对于模因演化状态的影响做一个类似的隐喻类比,对此,可以根据剧情中的赛博空间模因演化的阶段规模和信息流通速度环境特征,归纳出“低氧原始汤”“高氧白垩纪”“模因森林生态系统”“厌氧矩阵”四类模因生态型赛博空间。“厌氧矩阵”指的是赛博空间中人与现实世界的信息交流渠道完全隔绝。《白蛇:青蛇劫起》中现实空间、修罗城、幻境三个主要空间的时间流动速度是不同的。相对于现实空间,修罗城的时间流动得慢,小青在修罗城的时间也许是一个月左右,但是回到现实空间已经从南宋到了现代;而法海制造的幻境空间则是幻境中的20年相当于修罗城的一天。这种“套娃式”的时间压缩,形成了电影的“厌氧矩阵”。“厌氧矩阵”最大的特点就是与自然规律隔离,以少数人作为空间的统治者。修罗城中原本有罗刹门、牛头帮和保持中立的万宜超市三个群体,司马、牛头帮帮主和九尾狐是少数统治者。法海将特权给了牛头帮帮主,让他消灭了罗刹门,成为修罗城唯一的统治者。修罗城作为依靠执念存在的空间,是一个包容性很大的、无时间、无确定物理定位的空间,并且城中随时会发生由风、火、水、气引发的四种毁灭性灾难,修罗城中的任何事物都在经历消失和出现的重复状态。修罗城作为异世界的存在,具有奇异性和虚幻性,现实世界的规则在这里被打破。异世界是需要通过一定的媒介才能穿越的,小青对抗法海,被法海打死,因为执念而落入修罗城,在这里,“执念”就是穿越到修罗城的媒介。在电影表现的现实世界中,小青因无法拯救小白而产生了对小白的执念,从而引发了穿越。而通过媒介来到异世界,就如同婴儿通过母体产道来到新世界,在经历各种冒险后得到成长。电影中小青穿越到异世界,经历了各种困难,并在这个过程中寻找自我。对于现实世界来说,修罗城是异世界,而法海创造的幻境,是相对于修罗城的另一个异世界。在修罗城这一异世界中,小青原本认为只有强大才能保护自己,因此追随她认为强大的司马,但是当她遇到困难时,司马却抛弃她独自求生,于是,小青逐渐认识到强大并不应当是她唯一的追求。而在与法海打斗的幻境中,小青逐渐放弃了对法海的仇恨。
空间是意识与现实的桥梁。米克·巴尔(Mieke Bal)认为:“空间源于感知,是场所映入感官后在意识中的复现。”人的情感和行为会随着空间的转换而改变。《白蛇:青蛇劫起》的空间结构是由现实空间和修罗城、幻境三个空间组成的,而三个空间是隔离的,没有信息的流通,时间也存在差异性。这种“厌氧矩阵”的空间让权力集中化,但是如同“掌舵权”理论,空间的转换触发剧情发展,而因为空间与时间的不同,矛盾关系也发生了转变。在现实世界,人与妖的矛盾关系让小白和小青与法海形成对立,到了修罗城,小青的矛盾关系变为两个,第一个是与修罗城的四劫对抗,第二个是与牛头帮帮主对抗;而到了法海的幻境中,这一矛盾关系表现为小青与法海的对抗,但实际上是小青与自身执念的对抗。三个空间中有不同的“河道”与“河流”,因此电影以现实空间的变化来表现时间的流逝,因为空间之间的时间流动速度不同,空间转变时也会产生巨大的差异性。幻境的20年相当于修罗城的一天,小青在幻境中与法海打斗的时间,回到修罗城只是一瞬间,而当她再次进入幻境,法海的年纪在快速增长,这也是小青最终能战胜法海的一个主要原因。当小青逃离修罗城,回到现实世界时,时间已经从宋代到了现代。空间随着角色的行动不断变换,使时间叙事呈现出空间化、隔绝化的特征。电影将时间模糊,突出空间场景的表现手法,使电影的时间线被空间的转换弱化;并且运用空间标记时间,用空间环境的改变、矛盾关系的变化作为时间坐标,让电影产生了超时空的扩大性与想象力的无限性。
多重隔离空间中“掌舵权”引发的自身矛盾关系
大部分赛博动画的矛盾关系是围绕主角自身争夺“掌舵权”所引发的。“如果所有的木头都依次被换掉了,这艘船还是原来的船吗”,这是忒修斯之船的思辨问题。电影中小白因为许仙是阿宣的转世而与他在一起,而小白在雷锋塔坍塌后,经历了几次转世变为蒙面少年,就如同上面的问题一般,身份不断转变之后,还是原来的自己吗?把这个问题连同赫拉克利特的河流学说放在一起,也许答案是,每一次更换木头之后忒修斯之船都不再是原来的船了;但从信息论的角度来看,这艘船在更换了无数次部件之后仍然维持着其基本的结构模式。在赛博动画中,根据赛博空间在控制论基础上对角色行动限制的因素,可将戏剧矛盾分为梦境矛盾、情感矛盾、控制矛盾、定义矛盾与现实矛盾。自诺伯特·维纳于1948年发表《控制论——关于在动物和机器中控制和通信的科学》后,控制论思想开始在各个领域扩散。“赛博学”(控制论)一词最初来自希腊文“mberuhhtz”,“掌舵术”是该词最初表达的含义,即关于掌舵方面的方法与技术。
《白蛇:青蛇劫起》中的人和妖怪都是因为执念而进入修罗城,执念就是记忆,失去记忆就如同放弃控制权,即“掌舵权”。没有舵的船会顺流而下,即使有掌舵能力,船也不一定能逆流而上,“停留”是“掌舵”最好的结果,就如同人终将衰老、死亡一样。虽然“灵魂”会转移到不同的身体上,成为下一世,但就像船一样,无论换了多少零件,只要最初的结构还在,那么这个船就还是原来的,所以不管身体如何变化,只要“灵魂”不变,就还是原来的人。在《白蛇:青蛇劫起》中,小青对小白的执念让她无法放弃对身体的控制权,小青对小白的情感被视为“自我”是否存在的依据。在“厌氧矩阵”空间中,角色会因为在虚拟空间中的失控感而对自我产生怀疑,形成角色自我的矛盾关系,而不是与他人的矛盾关系。这是另一种脱二元对立关系的形式。
因为进入修罗城后就丢失了原来的身份,所以电影中的大部分角色都存在身份焦虑。进入修罗城的角色因为死的时候存在执念,所以不能进入轮回,在修罗城经历各种困境。而从社会心理学层面来看,执念就是自我价值无法实现,即身份焦虑。修罗城中男性的焦虑是明确的,即在男权社会获得更具优势的地位。“他人对我们的关注之所以如此重要,主要原因便在于人类对自身价值的判断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确定性,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人对我们的看法。”牛头帮帮主的执念是回到原来的地方夺回权力,书生的执念是考取功名,司马则是希望回到人间找回身份。女性的焦虑则复杂多样,女性的身份确认是通过识别与男性的差异,处理与男性的关系得到的。桃花妖符合传统女性的特征,因为感情的执念而进入修罗城,因无法忘记爱人而滞留;孙姑娘作为小青进入修罗城的领路人,原本是登山爱好者,会骑摩托车和使用枪械,这些在传统意识中属于男性的属性,是她作为现代女性的象征。而小青在寻找小白的过程中,不停地思考和确认与男性的边界,以获得现代女性的自主意识对抗身份焦虑。尤其是当遇到危险时,小青看到信任的司马抛弃她,才真正意识到走出修罗城必须依靠自己。从小青的女性视角看,作为男性的“他者”几乎都是反派。法海以社会道德镇压小白,私自给予牛头帮帮主强大的法力消灭其他帮派;司马在危难时抛弃小青;牛头帮帮主为了自己的权力肆意屠杀生命。而对于由小白转世的蒙面少年,不能将其完全作为男性看待,他的本质是小白的灵魂,因而脱离了男性特征,这也讽刺了作为男性的“他者”的强权。
女性自我觉醒为主题
小青在小白被许仙背叛后,对男性产生了仇视,也开始对自我性别产生厌恶。由于传统思想的禁锢,小青认为女性受到了束缚,即使拥有强大的能力也无法被社会接受。她对法海的仇恨来源于法海所代表的男权,也因此,小青回避自己作为女性的特性。在进入修罗城以后,由于修罗城聚集了古代和现代的人、妖,小青因此接触到了现代思想,这也让她第一次了解到作为女性也能发挥出自己的能力。在小青初到修罗城的时候,引领她的是来自现代的孙姑娘,她喜欢登山,会骑摩托车,这给小青带来了不一样的认知。之后小青遇到了她认为有能力的司马和没有能力的蒙面少年。小青一开始认为只有强者才能保护她,但是当遇到危险的时候,司马却抛弃了她,反而是蒙面少年在关键时候和她并肩作战,这颠覆了小青的认知,她意识到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生存。蒙面少年一直陪伴在小青身边,最后蒙面少年为小青牺牲了自己,小青由此再一次对自我认知产生了新的反思,直到她发现蒙面少年是小白的转世,才终于放下了“武装”,实现了对自我的重新认知。
小青与小白呈现出女性生存的两种方式,小白选择与许仙相爱,获得传统女性身份,而小青则选择成为具有独立自主意识的女性。这种选择的差异使女性作为一个整体身份被割裂,成为电影中小青自我焦虑的根源。电影开头,小白即将被镇压进雷峰塔时,伸手拉住小青,两者形成了相互凝视。而这种凝视在电影最后,小白转世的蒙面少年送小青出修罗城的时候再次出现,构成了女性在社会中身份割裂与痛苦的隐喻。因此,小青和小白可以被看作女性的两种社会身份,女性的整体身份因男权社会被分离,通过穿越寻找另一个传统女性身份,从而形成自主独立的个性,构成故事的核心主题。小青寻找小白的执念,本质上是对传统女性身份的迷失。小青对于许仙的软弱的鄙视,促使她对强大的司马产生依赖,但是当遇到危险,司马逃跑后,她对男权的仇恨增加。在幻境中战胜了代表男权的法海之后,小青独立自主的女性自觉性彻底觉醒,却对传统女性身份的认知更加模糊。影片最后,一直被小青认为能力弱的蒙面少年拯救了小青,牺牲了自己,此刻小青终于明白了小白选择许仙的原因,也是此刻,女性的两个身份形成了整体,小青与另一个自己达成了和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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